《天龍八部》中的大理國

1998年4月，大理迎來了一位特別的客人，這人便是一代武俠大師金庸。金庸先生先后參觀了大理州博物館和崇圣寺三塔。大理市政府不但授予金庸大理市榮譽市民獎，還贈送了一把金鑰匙，以表彰金庸對大理歷史文化推廣所做的貢獻。

1963年，武俠小說《天龍八部》開始在香港《明報》上連載，也把大理國這一神秘國度推到眾人面前。坊間曾有這樣一種說法，有華人的地方就有金庸，自然有金庸的地方，人們也知道，在宋代云南曾有過這么一個地方小國——大理國，也熟知大理段氏拿手絕活是六脈神劍，歷代段皇爺個個武功高強且都喜歡出家當和尚，大理段正淳是一個生活作風有問題的男人。當然，武俠小說不能當真，大理段氏沒有人會六脈神劍，大理的“段皇爺”們出家也不是因為喜歡做和尚，段正淳作為大理皇帝，他更不可能滿中國亂跑，到處拈花惹草。那么真實的大理國到底是什么樣子呢？

第一代“段皇爺”——段思平

在今天大理喜洲有一小村子，名叫閣洞螃村，傳說這村子里姓段的村民就是段思平的后人。段思平何許人？大理國開國皇帝也，大理國的第一代“段皇爺”。在小說《天龍八部》里面，段思平不僅建立大理國，還自創一陽指、枯榮禪功和六脈神劍三大絕世神功，是千年難遇的一代宗師。當然段思平的武功離一代武學宗師還是有很大距離的，不過絕對算得上是一位出色的軍事家、政治家。

中國的古書中有一種敘事套路，即凡是大人物，出生那天總得有點什么奇怪的事發生，要不是天龍下凡，要不就是天狗食日什么的，不過段思平沒有，倒是他母親的出生充滿了傳奇色彩。

相傳在南詔時期，有一老頭，無兒無女，于是這老頭便日夜禱告上蒼，希望上天能賜予他一兒半女。老頭家的庭院中有一棵李樹，年年結果，有一年結了一顆超大的李子。一天夜里，老頭突然聽到庭院傳來嬰兒啼哭聲，打開門一看，那顆大李子掉落下來，裂開兩半，里面露出來一個俊美的女嬰。老頭給這小女孩取名叫阿恒，很快小女孩長大成人，村人求親，這老頭都不許。后來南詔清平官段保隆求親，老頭答應了。兩口子婚后生活幸不幸福，傳說里沒提，但是卻生了兩個皇帝，分別是段思平和段思良兩兄弟。

段保隆官至南詔的清平官，也就是南詔的國家總理級別的人物，但從段思平青少年窮困潦倒的生活經歷來看，段保隆應該是很早就去世了。家道中落，無依無靠的段思平，為了生活，只能去給人牧馬放羊、砍柴伐木、打碓磨面。后來，段思平憑著自己的努力，“始為小府副將”，也就是當上了政府的小公務員。這時候的段思平常常在山里游蕩，于是民間就開始傳說，段思平所到之處，總有怪異的現象出現，看來上天要指定段思平當皇帝了。傳言越傳越廣，不久，凡有人煙處，均傳段思平要當皇帝。此時南詔已亡，南詔與大理國之間的歷史時期，相繼更替出現大長和、大天興和大義寧這三個存在時間很短的政權，段思平為大義寧的通海節度使，目標是推翻大義寧楊氏。當時主要的勢力有段氏、楊氏、高氏、三十七部。

后來，段思平屢立戰功，逐漸從一名小公務員成長為掌管一方的軍政長官。當上了通海節度使的段思平野心越來越大，當時大義寧不得人心，段思平欲取而代之。而此時大義寧皇帝楊干貞早就被他的弟弟楊詔奪了權。段思平要當皇帝的傳言滿天飛，楊詔聽了很不樂意，這段思平要當皇帝，那還要我干嘛，于是便派人緝拿段思平。段思平一看情況不妙，溜了，跑到他舅舅爨判家里躲了起來。

就在這時候，段思平生命里的一位重要貴人出現了，他就是高氏政治集團代表人物之一，在善巨（今永勝）的高方。高氏本是大長和政權主要支持者。楊干貞推翻大長和與大天興觸及了高氏集團的利益，所以高氏素來不滿楊氏的大義寧政權，而且高方本來就與段思平交好。就在這時候，聽說段思平想要造大義寧的反，高方趕緊派人到巴甸（今蒙自）爨判家，表示愿意支持段思平成就大業。于是段思平跟弟弟段思良、軍師董伽羅，決定前往善巨與高方談合作，為了不引人注意，三人扮成了獵人模樣。

在高方的建議下，段思平決定聯合滇東黑爨三十七部。由于三十七部早就對楊氏大義寧所作所為不滿，加上段思平舅舅爨判的關系，三十七部很快表示，愿意與段思平共襄盛舉，并立碑為證。

這塊碑于康熙十八年（1679）在今曲靖城北被挖了出來，即《段氏與三十七部會盟碑》，據研究，此碑立于大理國明政三年，也就北宋開寶四年（971），現存于曲靖第一中學校園內。石碑文字記載了是段思平聯合三十七部的過程，由于史籍對段思平聯合三十七部的記載少之又少，此碑的出土再次證實了這段歷史。

再說段思平，與三十七部聯合后，很快便集兵蒙舍（今巍山）。出征前夕，為了鼓舞士氣，段思平開了一次動員大會，對著眾將士說，感謝大家支持我的工作，我發誓，只要奪得天下，定會富貴不相忘。

當段思平進軍到河尾這個地方時，楊詔陳兵據橋而守，段思平不得過。一天，段思平醒來后，告訴手下的人，他做了三個夢，一夢人斬其首；二夢玉瓶無耳；三夢鏡碎。這時候，軍師董伽羅站了出來說，您是大丈夫，夫字無頭為天，這是天子之兆；玉瓶無耳為王，這是王者之兆；鏡中有人，如人之有敵，鏡碎無影，則如人之無敵。這些都是大吉兆啊！經過董伽羅的吉言加持，段思平軍士氣大振。后來段思平又得到河邊浣紗婦女指點，找到了軍事突破點，從河尾三沙處渡河成功，遂大敗楊詔，楊詔兵敗身死。不久，段思平直逼都城太和城，城破，楊干貞被俘，后來段思平赦其罪，廢為僧人。

后晉天福二年（936），段思平即位，國號“大理”，建元“文德”，都羊苴咩。

“段皇爺”的“再就業”

明末崇禎年間，在南京迎福寺，有一位和尚發愿自己將來能夠被供奉于大理雞足山上。為如愿，他用刺破的手指抄寫《法華經》，這就是徐霞客的旅途伙伴靜聞和尚。崇禎九年（1636），靜聞聽說徐霞客要遠游雞足山，便相約結伴前往。二人在途中遭遇強盜、落水等各種艱難險阻，靜聞和尚得病，病危之際，自知心愿難遂，就囑咐徐霞客說，看來我是去不成了，希望你能把我的骨灰一同帶往，葬于雞足山上。

靜聞和尚對雞足山的向往是有原因的，雞足山廟宇林立，是中國十大著名佛教名山之一，是迦葉菩薩的道場。而雞足山所在的大理自古就有“妙香佛國”之稱。郭松年的《大理行記》記載：“此邦之人西近天竺，其俗多尚浮屠法，家無貧富，皆有佛堂，人不以老壯，手不釋數佛珠。”

佛教是南詔時期傳入大理地區的，剛開始的時候，并不為當地百姓接受，在《南詔畫卷》中還有著這樣一個畫面，百姓把觀音菩薩綁起來，想燒他，想淹他，還拿著各種武器攻擊他。然而到了大理國時期，佛教在大理國突然昌盛，全國上下，處處都是廟宇、信徒。現存于臺北故宮的《張勝溫畫卷》，與《清明上河圖》并稱南北雙絕，其中就有著大量反映佛教的內容。

佛教之所以能在大理國盛行，除了其地理位置靠近天竺外，還跟大理國領導上層有著很大的關系，“段皇”爺們個個信佛。第一代“段皇爺”——段思平就是一個狂熱的佛教徒，年年建廟宇，歲歲筑佛像。

在《天龍八部》中大理國就有這么一座寺廟——天龍寺。小說里面的天龍寺堪稱大理國的皇家寺院，大理國皇帝禪位之后，一般都是在天龍寺出家，它一方面扮演著維護國家穩定的定海神針角色，一方面又是國家退休領導繼續發光發熱的舞臺。

金庸先生筆下的天龍寺并非空穴來風，在大理國歷史上，是有天龍寺的原型的，這就是時至今日仍香火鼎盛的崇圣寺。崇圣寺建于南詔，在南詔、大理國時期，成為了大理地區的佛教重地。崇圣寺香火延續千年，雖屢遭兵災，但屢敗屢建，今天，人們去大理旅游，崇圣寺三塔是必去的一個景點。

在《天龍八部》里面“段皇爺”出家當和尚這事也不是憑空捏造的。在大理國三百多年的時間里，出現了中國歷史上一個絕無僅有的現象，那就是大理國的二十二位皇帝中，其中九位“退休”之后去當了和尚，而他們出家的寺廟就是崇圣寺。這九個皇帝避位為僧的原因各有不同，有被開除的，有被勸退，也有是自己提前申請的，不管什么原因，他們“退休”之后“再就業”的選擇全部是和尚。

“段皇爺”的宿敵——高升泰

《天龍八部》中，高升泰是個不起眼的小角色，武功平平，但是對段氏忠心耿耿，是段氏的親近忠臣。但實際上，高氏一門到高升泰這一代，已是權傾朝野。高升泰在朝中一時無兩，堪稱“段皇爺”的宿敵。

高升泰本是岳侯高方之裔。在他將要出生的時候，其父高智升剛好從廟里燒香回來，遇到一老頭，老頭也不知是何來歷，張口就對高智升說，你們家要生貴子啦，趕緊回去看看吧。高智升剛回到家，高升泰就出生。高智升很注意對孩子的培養，高升泰稍長，已是文武全才。靠著自己的本事和家里的條件，高升泰很快被封為清平官，并兼職掌管九爽，九爽相當于中原王朝的六部，意思就是這高升泰年紀輕輕就當上了國家總理，掌管國家各個部門，聲望日重。

高氏一門乾綱獨斷，當時大理國的其他家族自然就不樂意啦，其中楊氏尤其不滿。皇祐四年（1052），楊氏代表人物楊允賢起兵叛亂，皇帝段思廉命高智升領兵前去討伐。楊允賢叛亂平定后，高智升平叛有功，擢升太保，加封德候，領白崖和甸（今彌渡一帶）之地，不久又授統矢（今姚安）首領、晉升鄯闡侯。也就是說，楊允賢起兵只是白忙活了一通，高氏實力不但沒有被削弱，反而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加強。

段思廉當了三十一年皇帝后，跑去當和尚了，大理皇位由他的兒子段廉義繼承。段廉義生性懦弱，不堪大任，于是朝政悉歸高氏父子。

元豐三年（1080），楊氏另外一位實權人物楊義貞發動政變，殺段廉義自立，改元廣安。高智升命高升泰領東方爨白兵馬，誅殺楊義貞，立段廉義的侄子段壽輝為皇帝。

經過楊氏兩次折騰，高氏父子已是權傾朝野，段壽輝封高智升為布燮，而高升泰則承襲鄯闡侯。不久高智升“退休”，自稱清侯，高升泰自此便成了朝中第一號人物。

段壽輝畏懼高升泰權勢，常常吃不好，睡不好，不到一年，高升泰就借口災異頻繁廢掉了段壽輝，另立段思廉的孫子段正明為帝。此段正明正是《天龍八部》里大理國保定帝，段譽的伯父。段正明在位十三年，謹小慎微，勤儉節約，沒有過錯，朝臣卻以人心歸高氏，逼迫段正明讓位給高升泰，于是段正明只能避位為僧。

高升泰取代段氏自立，國號“大中”，改元“上治”，這就是大理國歷史間期中的“大中國”。

由上面的介紹可知，高升泰并非如《天龍八部》里所寫，對段氏忠心耿耿，反而是一位權傾朝野的權臣。

最著名的“段皇爺”——段譽

段譽是《天龍八部》里的三大主角之一，武功不怎么靈光，感情生活也不怎么順利，每找到一個對象，最后發現都是自己妹妹。那么歷史上，到底有沒有這么一號人物呢？答案是有的，而且還是一位賢明的皇帝。

高升泰當了兩年皇帝便去世了，臨死前，囑咐家人把皇位還給段氏。于是皇位又回到段氏手里，段正淳即位，段氏復國，此為后理國。此時皇位雖然回到段氏手里，但是高氏仍然掌握朝中大權。

段正淳在位十二年后，避位為僧，傳位其子段和譽，段和譽又名段正嚴。這位段和譽便是《天龍八部》里面段譽的原型，與小說里面描寫的不一樣，他爹段正淳沒有到處拈花惹草，給他生一堆妹妹，他也沒有去過宋朝管轄的地方，更沒有跟蕭峰、虛竹結拜。歷史上的段和譽是一名不折不扣的明君，在位三十九年，勤政愛民，勵精圖治，尤其是積極與北宋交往，大大促進了當時云南與中原內地的經濟文化交流。

在昆明大觀樓長聯中有“宋揮玉斧”的典故。相傳，乾德三年（965），后蜀孟昶降宋，宋盡得蜀地，蜀地與大理國毗鄰而居。此時北宋將領王全斌向宋太祖趙匡胤進地圖，力主攻取云南。趙匡胤一想，覺得此事不靠譜，唐朝如此強大，尚且奈何不了南詔，現大宋強敵環伺，再與大理為敵，實屬自討苦吃。于是趙匡胤拿著玉斧在地圖上沿著大渡河一劃，表示大渡河以外，不敢有想法。雖然“宋揮玉斧”是后世好事者胡編亂造的，但是北宋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主動疏離大理國卻是不爭的事實，大理國多次遣使進貢，請求冊封，北宋皆不許。

段和譽即位之后，大理國與北宋的關系取得歷史性的突破。在段和譽即位之初便致力于實現大理國與宋關系的正常化。政和六年（1116），段和譽派遣李紫琮等人使宋，李紫琮一行在北宋都城汴京受到了熱烈的歡迎。次年，段和譽又派遣使者出使北宋，此次出使，還帶著馬三百八十匹及麝香、牛黃等貢品，尤其是本次攜帶的樂人一隊，宋徽宗更是喜歡的不得了。此次進貢之后，北宋正式冊封段和譽為金紫光祿大夫、檢校司空、云南節度使、上柱國、大理國王。

與北宋建交，應記段和譽歷史功德一件。可惜的是，段和譽在位三十九年，終究不能擺脫高氏專權的局面，段和譽在位初期，國相高泰明把握朝中大權，高泰明死后，高泰運又主國事。高泰明有八子，其中高智昌因罪流放而死，其屬下伊、何二人密謀要為高智昌報仇，于是趁著段和譽進寺燒香的時候，企圖刺殺段和譽，事前消息泄露，二人被抓，段和譽非但沒有處死這二人，反而赦免他們，可見面對高氏專權的局面，段和譽也是毫無辦法。段和譽晚年，又面臨著諸子爭位，只能避位為僧，“退休”當了和尚。

到此，關于大理國的介紹就暫告一段落了。大理國是我國歷史上一個頗具特色的地方政權，它偏居一隅，本該如歷史上其他小國一般，在歷史長河中默默無聞，不被記起。正是由于武俠小說《天龍八部》的廣泛傳播，才使得大理國這一歷史小國廣為人知，也正是由于《天龍八部》的原因，人們對大理國的理解總是停留在武俠小說階段。我們既要真誠地感謝金庸先生對大理國歷史文化的傳播所做出的貢獻，同時也要正視、學習自己的歷史，別讓大理國的歷史再以訛傳訛下去。